今天早上(2013年5月12日),翻開家中訂閱的《中國時報》,在該報第20版看到一篇與大陳相關的文章 ─ 〈大陳島的豪宅〉。
作者丁泠的父親是一位漁民之子,民國44年在17歲時隨國軍從大陳撤退來臺。
今特將此文轉載,PO在本部落格與大家一起分享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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http://life.chinatimes.com/LifeContent/1401/20130512000797.html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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座落在大陳碼頭旁的大陳島岩雕(翻拍自網路)。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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大陳島現今街景(翻拍自網路)。

〈人生進行事-大陳島豪宅〉2013-05-12《中國時報》
當國共戰事緊迫時,我們的「豪宅」,成了軍方「借住」的最好選擇。
美軍有時還會空投白米、子彈等物資,我們家的屋頂就曾被美軍的空投物資砸破了一個洞。
山說雲動鳥動人動/總要有些什麼不動/才會讓旋轉飛舞的你們/找得到家──隱地〈山說〉
我想,每個人的人生中,都需要一座山。
一座可以當作座標的山;一座可以停留依靠的山;一座可以讓我們找到回家之路的山。
那麼,對我的父親來說,一個在十七歲時,隨著國軍從大陳島撤退到台灣的漁民之子,那座可以找到家的不動之山是什麼山呢?
問題是,不只是雲動鳥動人動,連家也動了,那麼山還是不動嗎?或者,不動的山能定位移動的家嗎?
父親在上大陳島的家,就座落在靠海的小丘陵上,推開向南的前門,在眼前開展的是一片碧藍藍的汪洋,帶著鹹味的海風順著壯闊的景迎面撲來。
再往前望,與上大陳島隔一灣淺峽毗鄰的下大陳島,就像踩著一朵藍色停雲,在水霧中冉冉升起的舞台。
「那是一間二層樓、石造瓦頂的獨棟宅舍,以台灣的算法,每一層大約有八十坪吧,二層就差不多一百多坪。」父親說。
在當時的上大陳島,我們家已經算是「豪宅」了,因為大部分居民住的都是茅草覆頂的平房,很少有蓋到二層樓的房子。
● 戰事緊迫 軍方占駐
但這座「豪宅」卻不如大家想像的寬綽,不只是因為我的曾祖父、曾祖母、祖父、祖母、我的父親、三個姑姑、四個叔叔,一家十來口都住在裡面;不只是房內大半空間要用來堆放草穀、各種農漁所需的器具;當國共戰事緊迫時,我們的「豪宅」,更成了軍方「借住」的最好選擇。
「剛開始是游擊隊,也就是救國軍來我們家借住。」父親說。
民國三十八年前後,國共在大陸的戰事緊迫,祖父認識一些游擊隊的頭兒,他們在島上並無居所,好客的祖父,便邀他們住在家中,祖父把一樓的客廳讓出來,十多位游擊隊員便在客廳打地鋪草草安頓。
到了民國三十九年,情況有了變化,駐守舟山群島的國軍見共軍已攻占了部分島嶼並取得空優,便於當年的五月十三日,將駐防當地的十餘萬軍民撤退到台灣。
而其中一部分軍力,就轉進到大陳島。
國軍主導了大陳島的防務,我們家的「豪宅」再次被相中,國軍徵用了我們家。
「救國軍只借住一樓客廳,一樓的房間還留給我們用,國軍則把整個一樓都占用了,包括我在一樓的房間也讓出來,一家人都被趕到二樓住。」
和救國軍十幾個人在家裡打地鋪不同,國軍住進我家的只有五、六個軍官,他們在一樓做了簡易的隔間,既當做宿合,也當作辦公廳。
父親當時年紀還小,對家裡被軍隊長期占用一事很生氣,加上一家十來個人在二樓,生活起居不免會發生聲響,而小孩子打鬧也會發出聲音,住一樓的軍官覺得吵,還會生氣罵人。
有一次父親氣不過,便把二樓的樓板撬開了一個洞,故意把二樓的灰塵與垃圾掃進洞裡,把一樓弄髒。
「你幹什麼這樣?」樓下的軍官被父親惹惱了!
「那你幹什麼占我們的家?」父親反嗆回去。
軍官大概不想和小孩子計較,沒多說什麼,只是氣呼呼地走到房外。
軍官們在我們家一住多年,一直住到民國四十四年大陳島撤退。
「他們終於離開了這個家,只是,我們也離開了。」
那些軍人占住家門的日子也不全然只有衝突面,一來住久了也就熟了;二來,不高興也不能怎麼樣,只能和平共處。
● 小土包子 大開眼界
漸漸的,父親也能從正面的角度來看待家被占用的事。
「有些軍官對我其實也不錯,他們住到家裡來以後,也帶來了一些新鮮有趣的事,很多東西,像我這種封閉在小島上的小土包,一輩子都沒看過。」
有位軍官在房間裡放了一台留聲機,父親對這個「會自己唱歌」的東西,感到驚奇不已。
「我的小腦袋瓜都快想破了,想不通,為什麼這個頂頭上雕了金屬大喇叭花的東西,只要放上一個會轉的圓盤子,然後讓一根針扎著這個轉動的盤子,就會唱出好聽的歌!」
軍官細心地向父親解釋留聲機會唱歌的原理,但不管怎麼解釋,對父親來說,都好像在和外星人說話,完全無法理解。
而另一樣讓父親覺得像是從外星來的東西則是腳踏車。
「這是什麼東西?」父親問把腳踏車停在門口的軍官。
「這是腳踏車,可以騎著它到處走!像騎馬一樣!」
「你騙我,這東西只有二個輪子,一坐上去就會倒,立都立不直,怎麼可能可以騎著它到處走?」父親不相信軍官的話。
「那我騎給你看吧!」
我們家門口是一個偌大的曬穀場,軍官立刻在曬穀場上騎起單車。
父親看得瞠目結舌,想不透,只有二個輪子的車怎麼保持平衡?
軍官本想讓父親學學看,但父親嚇呆了,根本就不敢騎。
後來到了台灣,才開始學著騎腳踏車。
「還有一次,我在削地瓜時,不小心把手指上一大片肉削去了,痛得不得了,當時住在家裡的醫務官立刻幫用我碘酒消毒並包紮!」
父親細數著少年時和借住家中軍官們的互動往事。
「那時候,不只國軍來到島上,也來了一些美軍。
他們開山挖路,協助國軍構防。」
美軍帶了開山機到上大陳島,到處開路。
我們家有一大片田,是從山頂到海邊,一梯一層的梯形田,開山機在山頂開路時,把髒泥、亂石都往山邊推落,這些落石,壓壞了這一片從曾祖父時代就開始開墾的田,根本沒法兒再耕種。
「不像台灣現在,什麼事都可以抗議,什麼事都要求補償,那時候,田地被壓壞很心疼,也會生氣,但淳樸的民眾,也只能默不作聲地接受。」
美軍有時還會空投白米、子彈等物資,當時其實海運並沒有問題,用空投運送很可能只是為了訓練,但這些空投物資在天上飛拋,有時會砸壞民家的屋頂,我們家的屋頂就曾被美軍的空投物資砸破了一個洞。
● 重見老屋只在夢中
不過,這些空投物資帶來的也不全是壞事,「我的兩個弟弟,有一次檢到一箱機關槍子彈,二個人把整箱子彈抬到美軍基地去換了一堆糖果回來,他們開心死了。」父親說。
有時候,島上的小朋友很調皮,撿到子彈並沒有繳還,而是把子彈的彈頭取下,將火藥倒出來燒著玩。
也有一些米糧在空投時包裝破損,白米散了一地,就會有民眾在地上一顆一顆地撿白米。
父親一邊回憶在大陳島和駐軍互動的往事,一邊興致高昂地比手劃腳,比劃間,左手食指上一個隆隆凸起的疤瘤清楚可見,那是當年父親在削地瓜削傷手指,在醫務官幫忙包紮後留下的傷疤。
我忽然想到,這竟是我第一次注意到父親手上有這個傷疤,那小小的隆起物像個長在手指上的時間膠囊,包膜裡填塞了許多我所不知道的,父親年少的點滴時光。
「我們的那棟『豪宅』後來怎麼樣了?」我問。
「不知道,我沒回去大陳島過,但聽回去過的老鄉說,那房子已經被拆掉,什麼都沒留下了。」
大陳島的山仍然不動,但我們的家,卻在大時代的驅動下,越過了海峽來到了台灣。

●此文於2013年5月12日原刊登在「YAHOO!奇摩部落格」,2013年9月19日痞客邦重新發表。

 

 

 

 

 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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